葬礼结束后回到家,刘京津的父母兄弟姐妹就已经闹上门来了。他们已经在冯伟文的二层别墅小楼里等了很久,冯伟文的车一到家就蜂拥而上,把车门堵得水泄不通,车子里的冯晓宸被吓得往后退,紧紧抱住手里的书包,父亲冯伟文却很镇定。他命令司机往前开,可这时,刘京津的父亲刘良生冲了出来,拦在车身前。
刘良生已经八十了,白发苍苍,身材清瘦,刘京津是他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颤颤微微地捶打着车子,混沌的眼眸深深地陷了下去,老泪横流在饱经风霜如刀刻的脸上,他声音嘶哑地叫着,“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叫喊了几声,他便失去了精力,软弱无力地趴在车身上。身后刘京津的几个哥哥赶紧上来把老父亲移开,搬到别墅前的台阶上休息,老头用最后一丝力气咒骂着,“天杀的,连我女儿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天杀的……”
老头子无力地退下,旁边的同样年迈的刘京津的母亲在一旁照顾着老伴儿,脸上也肆意地淌着泪。
倒是刘京津这几个身形魁梧的哥哥们看见父亲气得差点儿晕厥,更是怒火中烧。他们冲上车前,砰砰砰地捶打着车窗。这时车内的冯伟文终于有点按耐不住了,他更加急切地命令司机,“快点往前开!”
正当司机用力踩下油门的那一刻,刘京津的大哥那一记猛拳终于将玻璃穿透,碎渣子飞进车内,而车子也不管不顾地冲出人群,疾驰而去。
车子驶出去好远,冯伟文依然惊魂未定,碎玻璃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浅伤,渗出一道道血。他随便抓起车上的纸擦了擦,这都不算事儿,倒是刘京津大哥那充血了的双眼和流淌着血的拳头让他惊魂未定,“这刘家人这是疯了,疯了!一大家人都是疯子!”冯晓宸自然认为父亲这一席对刘家人的诋毁也包含了他刚刚过世的母亲,但他已经没了气力和父亲争辩。
冯伟文镇定了一下思绪,觉得刘家人再这么闹可能要出人命了,自己最近还是出去躲躲为好。他看着抱着书包,沉默不语的冯晓宸,说道,“这样,你先下去,待会儿我派另一辆车来接你,你自己回家。爸爸去公司,最近几天可能都不会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说完,便给冯晓宸开了门,让他自己下车。
冯晓宸抱着书包,站在公路边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车远去。在马路边上孤零零地站了好久,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别人的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冯晓宸面无表情,心底清冷。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接他的车子才到。
他坐上车,回到家。那群哄闹的舅舅和表亲们已经进了屋,外公也好像缓过来了气,蔫头耷脑地坐在家里的皮质沙发上默默抽泣。冯晓宸叫了声外公,却喊出外婆扑面的一团热泪,她示意外孙坐到自己身边来,冯晓宸却紧紧抱着书包,敷衍了一句,“我还要写作业呢!”说完,便冷漠的上楼了。
外公外婆显然很伤心,舅舅、舅妈却武断地咒骂着冯晓宸,“真是他老爹的儿子,一样冷血无情,自己母亲死了竟然一点儿也不悲伤。”
冯晓宸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便立马锁上了门。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包,放进一个空着的月饼盒里,塞进了床底下。
舅舅和表亲们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房里睡不下了,就睡客厅的沙发,甚至是打地铺。他们这架势是要等着冯伟文回来剥掉他的一层皮儿,解恨了才走。冯晓宸依然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对这些表亲也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精神算不得振作,连打游戏也没有了劲头。
这几天他都没有去上学,因为母亲的尸体是在学校的那片小树林里发现的,所以这件事儿在校园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冯晓宸未请假就公然逃学,也不再有人追究。何况,学校对冯晓宸来说,一贯像公厕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过了三天,家里这些表亲们忽然集体中邪了一样,灵魂顿悟,打包闹着要走了,而且除了外公外婆,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那几个舅妈,嘴角已经咧到脖子根了。冯晓宸用脚趾头也想得到,肯定是父亲冯伟文用钱解决了问题。这么看来,除了外公外婆和自己,母亲的死对谁都好。
这些亲戚走掉的那天,冯伟文还是没有回家,可能还在伊云那个女人那里野呢。半夜里,冯晓宸翻了个身爬了起来。他把床底下的那个月饼铁盒拿出来,打开将里面的黑色塑料袋取出。他蹑手蹑脚地下楼,家里的佣人都睡了,四周安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他去工具房里找了一把小铁锹,推开大门,向屋前那片大草坪的正中央的那棵大榕树走去。
这偌大的草坪只有这么一棵树,因为冯伟文觉得树种多了,反而不如这广阔的草坪来得气派。而这棵树是母亲执意要留下来的,一来方便她和其他贵太太们吃下午茶闲聊,二来也给冯晓宸多了一个好玩儿的去处。
春华秋实,往事如撕下来的日历片片飘落。冯晓宸至今都记得他和母亲在这棵大榕树下度过的那些欢乐时光。那时父母还挺和睦,母亲经常抱着他在树下看书、识字,甚至还依了他,叫人在粗壮的树枝上给他安装了一个秋千,母亲推荡着他,迎面而来的风和欢快的笑声还历历在目,而如今母亲已化成一抔粉未,装在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里。
从母亲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冯晓宸便决定了,他不要母亲被放在那千篇一律、一年只问候几次的冷漠公墓里,他要把她埋在有他们共同回忆的温暖的地方。母亲化成灰后骨灰盒便一直由他抱着,其中他上了一趟厕所。父亲建议由他来抱骨灰盒,让晓宸空手去上厕所。冯晓宸坚持母亲的骨灰盒他不能离手,冯伟文念及他的心情,遂顺了他的心意,母亲的骨灰便是在那一刻被掉包了。现在公墓里躺着的是冯晓宸事先准备好的一包土,而母亲此时正被冯晓宸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入树下刨出的一个坑里。
月光皎洁无声,夜空广袤无垠。冯晓宸用土将坑填平,用力摁压,并移来旁边的几株杂草,试图掩盖泥土动过的痕迹。弄好后他蹲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瘦弱的后背上,自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哭了。“妈妈,我会找出凶手的,替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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